絕對靜寂是否真的存在?現在就由音樂雜誌《TRENCH》作家 James Keith 與你一起探討。
如果將靜寂與音樂連結,不難想起樂曲中,特意靜下來的部分。 說到在音樂運用靜寂的作品,便不得不提美國作曲家 John Cage 於 1940 年編寫的實驗性音樂《4 分 33 秒》。此曲共有三個樂章,整整 4 分 33 秒間卻沒有任何音符,成為了無聲音樂的代名詞。 當然,此曲的精髓不在於有無音符。而是 John Cage 希望觀眾能在萬籟俱寂中,思考靜寂聽起來是怎樣的, 再進而思考靜寂是否真的存在?
Cage 並非強調音符存在與否,反而聚焦在觀眾自身,促使他們在沒有音樂下,思索當刻聽到的是甚麼。 究竟是聽見自己的思緒,還是某觀眾因坐立不安而發出的聲響?其實,Cage 旨在令觀眾盡量主觀、自由地詮釋《4 分 33 秒》。畢竟,觀眾所聽見的,是完全取決於其身處位置。
在音樂裏,我們經常聽到各種共鳴聲音(resonance)。尤其是現場音樂,由於無法像電影配樂般瞬間靜止,我們很容易便聽到共鳴。靜寂往往像是凝住了時間,使觀眾不禁反覆細味、思考。在歌唱表演,人聲就如樂器,聲音會因場地佈置形成回音(echo)。特別在教堂和禮堂這種富空間感的場地,回音就更為明顯。除了回音,在這些場地唱歌也會產生一種稱為殘響(reverb)的環境噪音。原理是聲源發聲後,部分聲音因周遭環境反射而繼續殘留,產生縈繞不散的聲音,聲量甚至比合唱團和獨唱更宏亮。雖然殘響是種環境噪音,但其效果能令音樂昇華,增添層次感。同樣道理,現今流行音樂也經常運用振音(vibrato),點綴音符。古人覺得回音、殘響等共鳴聲音很宏亮,認為可以用來召喚天使降臨世上。時至今天,世人固然已經拋棄這謬誤,但共鳴聲音在樂曲中的效果,卻依舊強烈。
某些情況下,聲音可以瞬間靜止。就像電影,當聲音驀然靜止,剎那間只留下銀幕上的影像和角色,與觀眾靜享同一空間。靜寂越長,所營造的張力便越強,甚至使觀眾坐立不安。
說到運用靜寂效果的電影,最佳例子就是馬田·史高西斯(Martin Scorcese)執導的拳擊電影《狂牛》(Raging Bull)。在其中一幕,羅拔·迪尼路飾演的主角 Jake LaMotta 近乎自虐地任由對手 Sugar Ray Robinson 猛擊自己。這一幕固然極其暴力,卻刻意不使用戲劇性的配樂,並除掉群眾的叫喊和拳套的擊打聲。在此刻,觀眾只注意到那純粹的暴力。著名 YouTube 頻道《Every Frame a Painting》 的創辦人 Tony Zhou 曾形容這一幕為「精神上的殺戮」,而運用靜寂,正是營造這不安氣氛的關鍵。
爵士樂也經常以靜寂去操縱情緒,利用突然的停頓,增強或緩解張力。著名爵士樂大師 Miles Davis 曾經形容爵士樂的精髓在於「刻意不去彈奏的音符」。這跟 Cage 創作《4 分 33 秒》的構想不謀而合,也就是在音符間刻意留白,交由其他樂手彈奏,甚至讓觀眾以想像力填補。



由早到晚,紛擾的新聞消息從不間斷,靜寂的時刻份外罕有,因而對我們的感官和心理帶來更大衝擊。
有沒有發現,爵士樂獨奏的樂句普遍都錯綜複雜,還有不少突然的停頓?因為,樂句就如句子結構,倘若過於冗長,不加停頓,便會令語義模糊,讀者自然難以理解。 所以,精簡有力的短句往往更言簡意賅。同樣道理,樂句若沒有適當的停頓,聽起來便會十分混亂,使聽眾困惑,失去爵士樂那令人歡快雀躍的律動和張力。 Davis 認為優秀的樂手能夠忠於原著,重演樂句中的靜寂。但大師級樂手往往能夠了解樂曲中靜寂部分的用意,再靈活套用於樂曲其他部分,不但保留作曲人心目中的效果,甚至賦予作品新的意義。
從《4 分 33 秒》的創作意念、Miles Davis 對爵士樂的觀點和《狂牛》上述那一幕,我們感受到靜寂就如句子中的標點符號般重要。 靜寂能夠點明訊息,甚至完全改變電影場景、說辭和樂曲的意義。靜寂也能轉移觀眾的注意力到一些字句和行為,刺激他們用內心仔細感受。 靜寂一方面可以產生令人不安的張力,使人內心悸動;有時卻營造喘息空間,讓觀眾鬆一口氣。由早到晚,紛擾的新聞消息從不間斷,靜寂的時刻份外罕有,因而對我們的感官和心理帶來更大衝擊。 假如世界失去所有形式的靜寂,包括戴上高級降噪耳機後的寧謐,那麼我們生活中各種體驗都會散失於噪音,被情感上的渾沌磨滅。

James Keith 是音樂專欄作家和編輯,主要撰寫 hip-hop 相關文章,近年也涉獵流行音樂、house、techno 等歌曲種類。
大學畢業後,他建立個人網誌,開始筆耕生涯。現在, Keith 主要為網媒《Complex》和英國音樂雜誌《TRENCH》撰文,以及為《DJ Mag》、《FACT》、《Notion》等媒體執筆。